做不到 母乳喂养是好事,但大多数中国妈妈做不到

自从恐龙灭绝后，哺乳动物开始接管地球，至今光辉6500万年。由于母乳喂养这种行为模式下家庭存在的意义更加重大，因此，多数哺乳动物具备适应能力高、智能较高的优势，能够表现出许多社会行为。

然而，站在地球进化链最前端的人类，如今对母乳喂养的态度却含糊了起来。

根据2016年中国疾控中心发表于柳叶刀的统计报道 [1]，如今在中国，有超过20%的妈妈从未用母乳喂养过孩子，能够做到纯母乳喂养到6个月的人只有20.8%，能够依照WHO的推荐将母乳喂养坚持到2周岁的，100人里面还不到7个。

母乳喂养的日渐式微是全球的问题，但其严重性常常被低估。作为地球进化史上的最佳策略之一，母乳喂养到底有哪些好处？哪些方法，才能有效促进母乳喂养的推广？母乳和婴幼儿奶粉的战争中，又存在着哪些利益较量？

不再哺乳的哺乳动物

母乳喂养的普及率，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。国家越贫穷，母乳喂养的普及率反而越高。2016年的统计数据显示，母乳喂养率及持续时间，与国民GDP之间存在着强烈的负相关关系。人均GDP每翻一倍，孩子一周岁时还在母乳喂养的比例就会下降10% [1]。

那母乳喂养好不好呢？先上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结论：他们都建议尽早开奶，在孩子出生的头六个月内纯母乳喂养，之后持续母乳喂养到2周岁。

然而，如今，地球上出生的不足6月龄的人类幼崽中，只有四成的孩子接受了纯母乳喂养。

全球6个月纯母乳喂养率最高的是卢旺达，比例占到了85%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丹麦，不要说纯母乳喂养了，就是6个月时还能偶尔喂一下母乳的，都只剩下13% [2]

2018年10月7日，西班牙马略卡岛，世界母乳喂养周，当地婴幼儿的父母们宣传母乳喂养婴儿的益处。欧洲大多数国家母乳喂养率令人堪忧/视觉中国

然而，这些数据并不代表中低收入国家的母乳喂养就做得好。在那些最贫穷的国家，人们之所以坚持母乳喂养，不是因为拥护科学，纯粹只是因为负荷不起母乳的替代品。她们的喂养纰漏百出，早期开奶率很低，而且很早就开始用各种成人食物胡乱地喂养婴儿。

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是典型的低收入国家，70年代起，随着母乳替代品的出现，母乳喂养率走起了下坡路 [3]。如今我们12个月时的母乳喂养率已经逼近挪威和芬兰，甚至还低于人均GDP是我们4倍的日本 [1]。

然而，对于收入中等或较低国家的居民来说，母乳喂养其实更为重要，因为它能够显著降低婴儿的死亡率。2015年发表在柳叶刀上的一篇研究认为，只要按照推荐进行母乳喂养，就可以将5岁以下儿童的死亡率降低12%，在中或低收入国家（包括中国）每年拯救82万孩子的生命 [4]。

2018年4月27日，广东东莞，“分娩导乐”是一种新兴职业，它可以给产妇提供专业化帮助，包括指导产妇母乳喂养/视觉中国

母乳中含有天然抗体，母乳喂养可以避免近半的腹泻事件和三分之一的呼吸道感染，更可以大幅减少孩子到医院报道的次数，减少72%的腹泻入院和57%的呼吸道感染入院 [1]。另外，母乳喂养还可以减少68%的幼儿牙齿咬合畸形 [5]。

从长远的角度看，母乳喂养的孩子成年后罹患肥胖和糖尿病的概率显著较低 [6]。

另外，根据全球16项观察性研究的结果，母乳喂养的孩子相对而言在儿童及青少年时期的智力测试表现较好，与非母乳喂养组孩子的平均IQ得分差距可以达到4.6 [7]。这种效应可能与母乳中存在的长链多不饱和脂肪酸有关。在考虑了社会经济地位、家庭环境的混杂因素，并根据母亲的智商做了数据调整后，差距依然存在。

2018年03月24日，山西运城，留守奶奶带着四个孙子玩耍。许多留守儿童都是吃奶粉长大的/视觉中国

母乳喂养目前最明确的坏处，就是会增加一周岁以上孩子的龋齿发病率，而这可能与夜奶及喂养后口腔清洁不彻底有关 [8]。

为什么她们“嫌弃”母乳

母乳喂养总被冠以“母爱”的名头，因此，在宣扬母乳喂养益处的同时，常常会将那些没条件施展这种母爱的母亲们陷于道德的不义之地。但是，母乳喂养并不只是女性的义务，这是一项家庭、社会的集体责任。

绝大多数女性都有生物学上的母乳喂养能力，很少有人会因为医疗问题无法哺育。加上母乳喂养又便宜又方便，但为什么母乳喂养率依然会山河日下呢？有哪些因素会影响妈妈们的哺育积极性？

近三十年来，高收入国家的居民已经逐渐意识到了母乳喂养的重要性，在这些富裕的国家地区内，文化程度高、经济状况较好的妇女会更倾向于母乳喂养；而在中低收入国家，母乳替代品依然是一件被追捧的时髦事。

2015年11月12日，澳大利亚悉尼，一家商店的货架上婴儿配方奶粉缺货，上面贴着标识，称每位顾客只能限购8罐。中国人对此有着显著的贡献/视觉中国

根据首都医科大学2018年一项于北京西城区进行的统计，文化程度低的母亲纯母乳喂养率较高，这意味着，即使在中国的最发达地区，不同人群对母乳喂养的偏好依然沿袭着中低收入国家模式 [9]。

从远期角度看，这个结果很不乐观，因为它容易造成一个错误的印象，让大家觉得母乳喂养是穷人没办法但选择、而奶粉是收入较高者才能享受的好东西。那么，那些较贫穷的、母乳喂养的主力军可能会在收入提高后，追赶社会潮流转投母乳替代品的怀抱。

另外，社会态度不仅热衷母乳替代品，还时常鄙夷母乳喂养者。2014年，西南地区的调查显示，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，大部分也认为在公共场合哺乳很尴尬 [10]。

人们赞颂具有奉献精神的母亲，但是却看不惯在公共场合哺乳的女性。那在大部分公共场所不存在私密喂养室的条件下，妈妈们是不是只能闭门不出了？

2018年5月20日，湖北襄阳，近百名年轻的妈妈参加活动，倡导在公共场所建立母婴室/视觉中国

大部分中国女性的哺乳知识都是家庭内部传授的，然而，这些老办法经常是错误的。初乳营养丰富最是珍贵，可惜卖相不佳，颜色偏黄而且浓稠，因此有些地区还存在着将它们丢弃的陋习。有好事者，还要给孩子吃盐、吃酱油、尽早加辅食，仿佛晚吃一天米饭面条就会酿成大错。

一个迷茫的哺乳期母亲，如果有魄力想要突破旧俗的阻力，寻求来自专业医生的指导帮助，也很可能求助无门。和大多数国家一样，中国也按照世卫组织的倡议设立了各种母婴友好医院，但效果并不如人意。

2010年，海南调查了全省34家爱婴医院，发现在影响母婴早接触、早吸吮的因素中，85.92%与医务人员工作积极性不高有关 [11]。

2014年11月5日，湖南怀化，一位刚做父亲的男子。在中国，父亲的角色常常缺位。2016年，针对北京市常住人口的调查显示，在产褥期期间，能够照料妻子的丈夫只有17.4% [12]/视觉中国

在中国的发达地区，“要上班”是妈妈们放弃或提早终止母乳喂养的主要原因。根据2010年的数据，中国是中等收入国家里，女性劳动参与率最高（67%）的国家 [13]。中国女性的产假时长居于世界前列，但是由于制度体系不完整，造成企业成本负担过大，反而不利于女职工保护。

与产假、哺乳假相比，提供哺乳室和哺乳时间，是减少职业母亲哺育障碍的更优方法，成本低，可以有效减少女员工的缺勤并提高劳动效率。然而，有多少人上班的地方能辟出哺乳室来？以广东省中山市为例，调查显示，该市只有2.6%的工作场所配有母婴喂养室 [14]。如果你们不是这幸运的百分之几，孩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。

2015年7月24日，广东东莞，一位31岁的企业单位办事员，职场妈妈，选择背奶7个月/视觉中国

社会不支持、家里瞎提意见、丈夫不帮忙，一个妈妈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，就只能处于四面楚歌的困境中，想要同时兼顾工作和母乳喂养，是非常艰难的。2017年浙大和国家卫计委联合发表的研究显示，生育二胎的母亲，尤其是职业妈妈，她们的断奶时间往往早得惊人[15]。

母乳和奶粉的经济战

母乳替代品（主要是奶粉）在70年代刚进入中国时，就几乎把母乳喂养击沉。在中国人的心目中，奶粉总是抢手的好货，但在世卫组织的眼中，它的推广却需要再三谨慎。

早在1981年，在第34届世界卫生大会上就通过了“国际母乳替代品销售守则”[16]，该守则含蓄地承认，无论是医务工作者还是普通人，都极易受到宣传销售策略的影响。因此，有必要规范母乳替代品的营销手段、限制婴儿食品的促销活动，防止人们受到的洗脑宣传。

中国是婴儿配方奶粉的最大市场之一，从2013年到2017年，中国婴幼儿配方奶粉的市场零售额从911亿元增至1650亿元，年均复合增长率达到16%[17]。尽管中国在1995年颁布了相关守则，但执行力度却薄弱得几乎不存在。

2013年4月12日，中国香港，乘客在火车站外走过。香港特区政府从3月1日起实施“限奶令”以保障香港本地婴儿有充足奶粉供应/视觉中国

不加约束的营销策略、免费派发的奶粉样品，广告中报菜名一样展示的各种营养补充剂的名字，常常会给母亲们造成“奶粉比母乳要好”的错误认知。

收入水平相似的巴西，则拥有和中国截然不同的母乳喂养率变化进程。巴西严格监督奶粉营销守则的实施，并且在医院中建立了广泛而创新的母乳库网络。从1996年到2006年，巴西12个月时的母乳喂养率增加了15% [18]，而从2003年到2008年，中国的母乳喂养率降低了5%。

奶粉行业的壮大，不仅只收割了市场份额，还因为降低了母乳喂养率，从而为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代价。

柳叶刀上发表的一项研究收集了2013年到2014年中国国家卫生发展研究中心提供的未发表数据，并由此估计了婴幼儿时期几种常见传染病的治疗费用。结果显示，假如6个月的纯母乳喂养率能够在现基础上增加10%，那么每年就能节约下折合3000万美元的医疗开销 [19]。

2018年1月18日，浙江宁波。流感季孩子中招多，儿科医生陷车轮大战，图为医生在观察一位手足口病患儿的病情/视觉中国

需要指出的是，这些数据并不代表奶粉有害，它只是比不上母乳那么优秀。绝大多数情况下奶粉是安全的，那些实在没有精力、没有条件进行母乳喂养的人没有错，反而还要凭空承受母乳替代品丑闻带来的压力和恐惧。母乳喂养的推广不仅只要求个人、小家庭的决心，还要求政府和全社会的努力。

目前，世界卫生大会的194个成员国已就2025年的母乳喂养目标达成一致。然而，开会说的话，如果没有切实的促进和支持手段，那也只是一句空话，不会自动实现的。

参考文献：

1.   Victora, C. G.; Bahl, R.; Barros, A. J. D.; Fran?a, G. V. A.; Horton, S.; Krasevec, J.; Murch, S.; Sankar, M. J.; Walker, N.; Rollins, N. C. Breastfeeding in the 21st century: epidemiology, mechanisms, and lifelong effect. Lancet 2016, 387, 475–490, doi:10.1016/S0140-6736(15)01024-7.

2.   Requejo, J. H.; Bryce, J.; Barros, A. J.; Berman, P.; Bhutta, Z.; Chopra, M.; Daelmans, B.; de Francisco, A.; Lawn, J.; Maliqi, B.; Mason, E.; Newby, H.; Presern, C.; Starrs, A.; Victora, C. G. Countdown to 2015 and beyond: fulfilling the health agenda for women and children. Lancet 2015, 385, 466–476, doi:10.1016/S0140-6736(14)60925-9.

3.   Xu, F.; Qiu, L.; Binns, C. W.; Liu, X. Breastfeeding in China: a review. Int. Breastfeed. J. 2009, 4, 6, doi:10.1186/1746-4358-4-6.

4.   Sankar, M. J.; Sinha, B.; Chowdhury, R.; Bhandari, N.; Taneja, S.; Martines, J.; Bahl, R. Optimal breastfeeding practices and infant and child mortality: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. Acta Paediatr. 2015, 104, 3–13, doi:10.1111/apa.13147.

5.   Peres, K. G.; Cascaes, A. M.; Nascimento, G. G.; Victora, C. G. Effect of breastfeeding on malocclusions: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. Acta Paediatr. 2015, 104, 54–61, doi:10.1111/apa.13103.

6.   Horta, B. L.; Loret de Mola, C.; Victora, C. G. Long-term consequences of breastfeeding on cholesterol, obesity, systolic blood pressure and type 2 diabetes: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. Acta Paediatr. 2015, 104, 30–37, doi:10.1111/apa.13133.

7.   Horta, B. L.; Loret de Mola, C.; Victora, C. G. Breastfeeding and intelligence: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. Acta Paediatr. 2015, 104, 14–19, doi:10.1111/apa.13139.

8.  Tham, R.; Bowatte, G.; Dharmage, S.; Tan, D.; Lau, M.; Dai, X.; Allen, K.; Lodge, C. Breastfeeding and the risk of dental caries: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. Acta Paediatr. 2015, 104, 62–84, doi:10.1111/apa.13118.

9.  盖慧慧; 孙源; 范艳玲; 樊洁 北京市某社区婴儿母乳喂养现况调查. 中国社会医学杂志 2018, 35, 612–614.

10. Lou, Z.; Zeng, G.; Orme, J. G.; Huang, L.; Liu, F.; Pang, X.; Kavanagh, K. F. Breastfeeding Knowledge, Attitudes, and Intention in a Sample of Undergraduate Students in Mainland China. J. Hum. Lact. 2014, 30, 331–339, doi:10.1177/0890334414526058.

11. 李秋兰; 何政波 海南省爱婴医院母乳喂养情况调查及对策. 中国全科医学 2010, S1, 36–37.

12. 李洁; 刘婧 丈夫参与对妇女产褥期恢复与家庭关系的影响——以北京市常住人口调查数据为例. 妇女研究论丛 2016, 02.

13. International Labour Office Maternity and paternity leave at work: Law and practice across the world; 2014; ISBN 9789221286301.

14. 古有禅 广东省中山市母乳喂养爱婴社区国际合作项目调查分析. 医学理论与实践 2003, 11, 1349–1352.

15. 林昕皓; 茅倬彦 生育二孩职业女性的母乳喂养支持——以北京为例. 人口与经济 2017, 05, 23–33.

16. Organization, W. H. International Code of Marketing of Breast-Milk Substitutes; 1981; ISBN 92 4 154160 1.

17. 中商产业研究院 2018年中国婴幼儿奶粉行业市场前景研究报告; 2018;

18. Victora, C. G.; Aquino, E. M.; do Carmo Leal, M.; Monteiro, C. A.; Barros, F. C.; Szwarcwald, C. L. Maternal and child health in Brazil: progress and challenges. Lancet 2011, 377, 1863–1876, doi:10.1016/S0140-6736(11)60138-4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