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深度|互联网已逐渐恢复,伊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】

据新华社报道，自16日起，伊朗多地陆续出现抗议示威活动并引发冲突，造成示威民众与警察死伤。自当地时间16日晚间起，伊朗全境互联网服务几乎完全中断。不过，伊朗国内家用互联网服务23日开始逐步恢复。

还有消息称，自19日起，各地抗议示威活动渐趋平息。

分析人士指出，本轮游行示威的直接原因是政府宣布提高油价并实施新的配给制度。不可忽视的是，美国的长期制裁是伊朗经济每况愈下的重要外因。从目前看，抗议矛头主要指向经济，伊朗政局总体仍然稳定。

起因

伊朗本轮抗议活动始于11月16日。前一天，伊朗国家石油供销公司发布公告称，补贴汽油的价格从每升1万里亚尔（约合0.6元人民币）上调至1.5万里亚尔（约合0.9元人民币），家庭汽车每辆每月可购买60升汽油，超出部分的价格为每升3万里亚尔（约合1.8元人民币），从15日起生效。

突如其来的涨价，引起伊朗一些民众不满。自16日起，伊朗多地陆续出现抗议示威活动并引发冲突。伊朗官方媒体17日报道，示威蔓延至100多座城镇，上百家银行、商店遭洗劫或纵火，包括警察在内的3人死亡。伊朗法尔斯通讯社援引匿名安全部门官员的话称，示威规模逾8.7万人，执法部门逮捕约1000人。

这不是伊朗近年来首次爆发抗议示威活动。就在2017年底，伊朗曾因鸡蛋、鸡肉价格上涨爆发抗议示威活动。

伊朗《德黑兰时报》援引伊朗政府官员的解释称，此次上调油价出于多重考量：弥补政府严重的预算赤字；补贴1800万户贫困家庭；打击燃油走私。按照伊朗总统鲁哈尼的说法，政府需要向6000万贫困人口提供生活补贴，“要么增税，要么减少现有（汽油）补贴”。

中国前驻伊朗大使华黎明认为，伊朗再次因经济问题爆发抗议，可以说是意料之中。自特朗普政府实施“极限施压”政策以来，伊朗经济不断恶化，民众抗议只是在哪个节点、以何种形式的问题。这次因政府上调油价而爆发，也有特殊历史背景。近半个世纪以来，伊朗国内有两件商品始终便宜：汽油和大饼。伊朗政府每年为成品油提供高额补贴，伊朗堪称全球油价最便宜的国家之一。尽管向国外走私倒卖愈演愈烈，但历届政府都不敢轻易触碰油价上涨问题，担心引起政治波动。这次鲁哈尼政府之所以下定决心，说明伊朗经济形势相当严峻，政府没钱了。

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（CNBC）称，受美国制裁，伊朗石油出口量已从2016年每日250万桶降至每日40万桶或20万桶。法新社称，伊朗里亚尔近年大幅贬值，国内通胀严重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，伊朗经济今年将收缩9.5%，通胀率将超过35%。

西南大学伊朗研究中心主任冀开运认为，伊朗近日之所以爆发示威游行，既有必然性，也有偶然性。

必然性体现在：其一，过去40年里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在经济建设上不尽人意，它许诺的“人人公平、人人富足”并未出现。其二，高度依赖石油和天然气出口的国家经济结构并未改变，经济多元化远未实现。一旦石油、天然气出口减少，国家难免财政困难、民生益艰。其三，伊朗没有积极融入信息化、全球化浪潮，招商引资困难重重。偶然性体现在：其一，最近两年，伊朗国家财政举步维艰，政府不得不开源节流，其中包括减少食品和汽油补贴。但对于早已习惯于享受油价比矿泉水更便宜的伊朗民众来说，50%的涨幅自然会引起反弹。其二，欧美掌握了互联网话语体系。在互联网时代，它们会利用一些小事，通过伊朗国内“代理人”——如欧美制度文化的崇拜者煽风点火。

“支持”

颇为讽刺的是，伊朗爆发抗议一天后，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发推文向伊朗民众喊话：美国与你们在一起。白宫17日更直言不讳：美国支持伊朗人民发起的和平抗议；谴责针对示威者的致命武力和严格通信限制。

伊朗外交部发言人穆萨维17日回应称，让人好奇的是，（美国）这种同情竟然是面向处于美方经济恐怖主义重压下的（伊朗）人民。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20日发表讲话，指控美国通过制裁对伊朗发动“经济战争”。伊朗总统鲁哈尼批评道，“敌对势力”妄图在伊朗制造混乱，这种阴谋不会得逞。

华黎明指出，美国并不掩饰其对伊朗反政府力量的支持。一个迹象是，伊朗民众对经济问题的不满很快被引向政治领域，经济口号慢慢变成推翻政府、恢复巴列维王朝等政治口号。英国《每日电讯报》称，抗议活动从首都迅速蔓延至全国各城镇，矛头逐渐转向政治，抗议者要求高级官员下台。

另有分析称，美国对伊朗骚乱的“推波助澜”体现在两方面。其一，伊朗之所以经济低迷、民众不满一触即发，除自身原因外，美国的严厉制裁难辞其咎；其二，在美国支持下，一些敌对势力企图火上浇油，比如伊朗“人民圣战者组织”等。不过，冀开运认为，外部势力的煽风点火算不上抗议示威的主因，只是一层次要原因。

应对

抗议示威来势汹汹，鲁哈尼政府再度面临考验。但这一次，局势平息的速度显然要比2017年底要快。

鲁哈尼17日回应抗议活动称，示威是民众权利，但骚乱不是，当局不会容忍破坏社会安定的行径。自16日晚间起，伊朗全境互联网服务几乎完全中断，仅部分用于企业经营活动的网站和账户可登录使用。

美国甲骨文公司称，这是伊朗迄今最大规模的断网行动。《洛杉矶时报》称，伊朗并不是首个通过关闭互联网来应对抗议的国家。邻国伊拉克自10月1日爆发反政府抗议以来，陆续切断了居民的互联网接入。不过，伊朗互联网“停摆”的规模前所未有。牛津大学互联网研究所研究员马萨·阿利马达尼（Mahsa Alimardani）指出，当地抗议者一般使用路线规划应用Waze来动员示威活动。伊朗关闭互联网，能阻止信息传播，减少动员和串联活动。

与此同时，最高领袖哈梅内伊17日发表电视讲话，支持政府提高汽油价格，抨击暴力破坏。哈梅内伊指出，涨价方案由行政、立法、司法三大机构参与的委员会共同决定，“我不是专家……但会支持它”；他把暴力示威者称作暴徒，要求安全部门履行职责。

19日，抗议发生的第四天，路透社援引伊朗司法部发言人伊斯梅利的话称，全国已恢复平静。20日，鲁哈尼宣布：街头抗议示威已被平息。21日起，伊朗国内互联网服务逐步恢复：一些公司和星级酒店率先“通网”；23日上午，首都德黑兰部分居民区宽带已联通。

“伊朗政府这次采取的应对措施广泛、果断，”华黎明指出，其一，通过政府权力平息事态；其二，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发表讲话，力挺政府涨价决定；其三，关闭互联网，切断伊朗国内与外部渗透势力之间的联系，“这一行动既无奈又大胆，及时平息了事态”。

冀开运认为，伊朗政府的应对迅速有效，既有顶层设计，又有釜底抽薪。物质上，它迅速向贫困户发放现金补贴。穷人一下子稳住了，那些煽风点火者、造谣中伤者以及外国“代理人”自然难掀风浪。精神上，哈梅内伊发挥了对伊朗舆论的控制力。

他发话称——专家委员会的涨价决定经过他的同意，相当于在伊朗国内统一了口径，从意识形态、舆论层面形成了对闹事者的压力。

“唱衰”

与逐渐平息的伊朗局势形成对比，西方舆论并未消停。一些美媒不约而同“唱衰”鲁哈尼政府，认为伊朗社会伤疤再次揭开，政府感到“怕了”。

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（CNBC）称，伊朗正面临自1979年革命以来最关键时刻。目前尚不清楚，伊朗会用更多军事升级，还是外交妥协来回应这一历史性考验。福克斯新闻台称，伊朗政权害怕了，正试图通过贿赂、胁迫来压制抗议者，以显示胜利。在这个被孤立和制裁的国家，随着货币贬值、物价飙升，紧张因子不断积聚。

不过也有美国专家指出，这次事件显现出伊朗决策者的凝聚力。位于华盛顿的战争与和平报道研究所（Institute for War and Peace Reporting）项目经理里萨·阿克巴里（Reza H. Akbari）认为，当伊朗感到外部威胁时，内部会更团结。2017年底，伊朗行政、司法和立法部门在如何应对抗议方面存在较大分歧；但这次，分歧似乎已不复存在。法新社注意到，20日局势渐趋平息时，数以十万计的伊朗民众再次走上街头，集会表达对政府和最高领袖的支持，谴责近期发生的暴力行为。

这轮示威究竟给伊朗留下什么？专家认为，应从两个角度观察。一方面，它在某种程度上是伊朗民众宣泄不满、释放压力的表现，尚不至于动摇伊朗政局的总体稳定；另一方面，它表明社会内在压力的真实存在，类似事件未来可能还会发生。有观点称，事件过后，伊朗人会出现三种心态：要么更团结，要么更沮丧，要么更渴望改革。

冀开运认为，这次事件表明，伊朗政权生命力仍在。其一，不管政府财政多困难，中低收入者、贫困群体的基本生活仍有保障；其二，政府对社会、经济、军事、舆论的控制能力仍很强，比如国有经济掌握国家经济命脉，军队由常规部队和伊斯兰革命卫队两部分组成，后者包括民兵组织，分布在社会各阶层；其三，反对派一盘散沙，各自为政，海外资金来源有限。“伊朗民众已形成一种共识：要改革，不要革命。伊朗在上世纪经历的三次革命中付出惨重代价，但结果并不如意。总体而言，伊朗政府具有足够的弹性和韧性，能积极回应民众诉求，表现出改革、开放的空间。”

在华黎明看来，基于政教合一模式——既有选举产生的总统和议会，又有最高领袖，还有伊斯兰革命卫队，伊朗政权的执政、动员和组织能力都比较强。但不得不说，伊朗一直面临一个要往哪里走的问题。

“要面包还是要大炮？换言之，以民生为重，还是以革命为重？”华黎明指出，争论背后是两股力量的较量。一股是所谓的改革派，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伊朗知识分子、中产阶级的利益。他们认为，插手邻国事务、长期与美国对抗让伊朗付出代价。另一股则是强大的保守派，尤其是以革命卫队为基础的保守势力，深受既得利益集团、草根群众支持。到目前为止，伊朗经济仍隔绝于全球化系统之外。伊朗要想实现自己的波斯梦，成为被世界承认的强国，就必须发展经济、对外开放，但国内阻力重重、两派斗争激烈。目前，美国施加的外部压力仍然巨大，内部争论暂被搁置，尚未导致伊朗执政集团内部的分裂。一旦出现分裂，伊朗的局势将变得危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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